紧跟在后面的张明暄，见刘成柏加速往郊外跑，便知道情况紧急了。
张爷爷坐在副驾，呢喃道：“年纪大了，见不得这种伤心事，你把车停一停，我和你杨阿姨走路回去。”
张明暄点头，在路边放下老爷子，加了油门就跟着出了城。
老爷子看着绝尘而去的两台车。
“这世上最难的，莫过于生死两茫茫啊。”
杨阿姨掺扶着他，偷偷抹眼泪道：“我心疼娇娇，这孩子是真的好。”
“不好我能这么向着她？走吧，回去收拾收拾，帮着准备后事。”
从宣城到白马田，也就半小时。
曾慧从吃了药后，便回光返照，气色忽然红润，并越显精气神。
她漫无边际的说着轻松话，还安慰着大家别难过，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流。
到了白马田的小桥边，刘成柏一个稳靠，就把车头架到了路中间，打着双闪和远光，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古桥。
大岩石砌的，造形古朴厚重，据说是光绪年间，白马田这边的一个秀才出资修的桥。
没什么花样，也没什么特色，连文物都算不上。
但悠悠长河百来年，就是经住了风吹和雨打。
小河的水哗哗的淌着，就像呜咽的哭，缠缠绵绵永不停歇。
卢娇和刘峰扶着曾慧上了桥。
邵绣巧怕她累，特意拿着折叠椅。
刘成柏和张明暄跟在后头，两人神情戚戚，心里特别不好受。
“就是这，几十年了，还是没有变，98的时候涨洪水，你爸说这里全被淹了，我还担心它被冲垮了，特意让你爸骑着摩托带我来看了一眼。”
卢娇鼻塞的说不出话，哽了很久才喁喁道：“这是爸爸和妈妈一眼定终身的地方，老天爷自然会多有眷顾。”
曾慧抿着唇笑：“哪有什么多眷顾，就是这桥修的踏实，像刘峰说的，坎坷经历多了，路也踏实一样。”
说到这，曾慧闭了闭眼，过了半分钟才幽幽道：“一眼能望到头呀，真好。”
刘峰心颤，似懂非懂的转头看卢娇，就见卢娇无声的泪流满面。
邵绣巧是同龄人，她懂，她知道曾慧说的是什么。
是骄傲，是安心，也是祝福。
身为刘峰的妈妈，能让曾慧这么认可，并笃定他们会幸福，油然而起的也是荣耀。
“要坐下吗？”邵绣巧问。
曾慧点了点头，转身拉着邵绣巧：“要辛苦你了。”
“你要真能当我孙女，我就不辛苦。”邵绣巧扶着她坐下。
曾慧哈哈大笑：“也就那么一说，那有事事都顺从心意的哟。”
扭头看着金黄金黄的稻田，曾慧闻了闻丰收的味道。
“这是晚稻吧，要打禾了呢。”
“可不，晚稻米好吃啊，糯的很。”
“当年我和国东第一次认识，挑的就是晚稻，他从那边过来，我从这里过去，就前面那个倒数第二坎，我摔了，稻撒了一地……他先是一愣，估计没想到我会摔那么难看，就急忙挑着筐过来。”
“他问我，你人没事吧？”
曾慧呵呵的笑：“我羞的头都抬不起来，更别说回答他了，现在想想，真是有意思极了。”
邵绣巧咬着唇难受。
卢娇抬头望天，飞快的跑到车上拿着本子和笔就冲到桥边。
曾慧看着她下笔如有神，哗哗的响，便知道她在速画，心想，她怎么不知道娇娇会速画呀？
但她没问，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前头，那怕十米之外皆是黑幕，她也看得津津有味。
仿佛在眼前没有黑夜，只有三十年前的那一天相遇。
爸爸卢国东意气风发的走了过来……
没人说话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只有蛙鸣星动的夜色中，卢娇勾出了一副画，画里年轻的妈妈摔在地上，年轻的爸爸伸手来扶，他们的脚下，全是一粒又一粒的稻子。
当她把素描举了起来，准备拿给妈妈看时，妈妈长叹了口气。
“没遗憾了，就是平安……”
卢娇哆嗦，正要接她话，告诉她自己会照顾好平安时，曾慧看到了她的画。
手朝她一伸：“国东啊。”
一直没哭的妈妈，眼泪欻的下来了。
卢娇把画递过去，想让妈妈接住，但肉眼可见的……
Duang!
伸在半空的手，猛然下垂……
“妈？”卢娇大喊。
就在这时，匆匆赶来的大舅妈，刚好抱着平安下车。
心有所悟下：“慧慧啊！”
刘峰跪在地上接住曾慧的手，眼晴猛然发红。
邵绣巧颤抖着转过身，扑进了刘成柏怀里。
卢娇哽咽，仓惶下跪，伸手一探，妈妈已没了呼吸，但惊喜的眼睛还睁着，仿佛把生命的最后一刻，定在了画上。
只是短短数息，瞳仁没了光泽。
卢娇心窒，揪着胸口一再抬头，三番两次的想把眼泪咽回去，可就是止也止不住。
她伸手盖住了曾慧眼睛。
“妈，知母莫过儿，我知道您最后遗憾的是什么，也知道您一直不说在怕什么，没事的，您安心去吧，我会把平安养大，我也不打算让他叫姑妈，我想让他直接喊妈妈，这样有利于他的心理成长，不会因为缺乏安全感，而心性变歪。”
“等他长大，我再告诉他，其实是我侄儿，您说好不好？”
刘峰微有震惊，这个决定卢娇没跟他商量，但他知道，卢娇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
尤其是心理成长四个字，让他想到了很多。
匆匆跑来的大舅妈抱着卢平安瘫在桥下，大舅和小舅沉重上前。
“慧慧啊。”
卢娇握着曾慧的手，她还能感觉到妈妈的余温。
“妈，等您和爸爸团圆了，记得告诉爸爸，我也很想他，到了哪，您可别和爸爸吵架，以前你俩老吵，分开这么久，以后就好好的。”
卢娇收住泪，转头看刘峰：“对不起，想把平安当儿子，没有跟你商量，但这个决定，不是刚刚做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其实我有想过，但一直不好说。”
刘峰目光炯炯的看她，很想告诉他，他其实并不介意当爸爸。
更甚至他已经在用实际行动做爸爸。
卢娇感激，再转头看刘成柏和邵绣巧，夫妻二人泪流满面：“早就想当爷爷奶奶了，这下可真是如愿了。”
张明暄唏嘘，这一家子，是真齐心，试问如果是他，他家会有这么简单吗？
只怕不能。
大舅妈还没回神，啜泣着不知道说什么，卢娇爬了起来，从大舅妈的手上接过平安。
再重新回到曾慧面前。
曾慧眼睛已经闭上了。
她抱着懵懂欲睡的平安，重重跪下，旁边给刘峰留着地方。
刘峰默契的陪她跪下。
两人便齐齐磕头：“妈您走好。”
“平安，喊奶奶走好。”
凉风习习，如有回应，桥上刮过清风，卷起了一片不知是何时残留的枯叶，飘飘荡荡落入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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