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幼安，你去科考，是为了考取功名吗？”祖父略有些严肃地看向幼安。
“幼安不想。”幼安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“好，不愧是我辛家之后。幼安，你且听好了。祖父这一生，在金为官，实属不得已而为之，可是你，不能再走祖父的老路了。”
辛赞面朝北方，在《天下州县图》上指出京城汴梁，以及青州，靴城，幽州，上谷等各州县，“幼安，这些地方都是当年金人铁骑践踏我大宋最惨烈之处，他们所到之处，血流成河，皆成废墟。”
战马嘶吼，枪剑击鸣，硝烟滚滚，百姓奔命，这些画面片刻又回到辛赞的眼前，他说不下去了，只觉胸口阵痛，头晕耳鸣，瞬间有些站立不稳。
“祖父，您还好吗？”幼安担忧地将他扶到旁边一处岩石上坐下来，并取出怀中水袋，喂了辛赞几口。
祖父喝完后，依旧喘着粗气，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，稍微好一些之后，他再次打开《天下州县图》，再次伸出手指，指着北方东北处地一些方位，继续说道，”幼安你看，那些地方有山川可远视，有深林可藏匿，且居高临下，以暗对明，比如这里”祖父有些气短，停顿了下来。
幼安十分担心，一直揉搓着祖父的后背，缓了一会，辛赞重新指向《天下州县图》，“幼安你看，这里是海州，亳州，以及我们现在所处的琅琊，这些都是便于作战的好地方。”
许是战乱的隐痛再次提起，又许是说起作战激动难控，辛赞又难以自制地咳了好久才停下来。
幼安一直以来在心里用力埋藏的火苗，今日闻得祖父所言，犹如得见空气，迅速燃烧起来，“祖父，我一直都有如此想法，只是怕您难过，一直都不敢说。”他一边给辛赞捶着肩膀，一边壮志满怀地继续说道，“祖父，我想杀光金贼，想让您再做大宋的臣。”
再做大宋的臣，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辛赞最后一重垒了一生的坚强的防线，这些年他一边努力为百姓谋活路，一边遭受着一部分旧人地谩骂，骂他叛徒，骂他忘本，还要忍受金人迪古尔一党一直都未停止地猜忌，说他三心二意，心猿意马，吃里爬外，用心不纯。
他像个无助的孩子，将头深深埋了下去，颤抖地哭了起来。在他心里，他一直都是大宋的子民，一日未忘灭北之耻，一夜未曾安枕好眠。他多年隐忍，万般筹谋，他一定要在死前做一次真正的大宋的臣。
“所以，你这次科考，万不可考中，祖父培养你多年，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金人效力的，这次科考之行，祖父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。”辛赞努力稳定情绪，继续强打着精神起身，又重新拉着幼安走到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。
“幼安所学是为了恢复大宋，不是为了给他们金人做臣官的，幼安一直都明白这一点。不过祖父，你说的任务是什么呢？”幼安懵懂地问祖父。
祖父指向北方燕山，说道，“我们虽然来京城快十年了，可惜金人到底是防着我们的，汴梁南郊的燕山是他们的军事重地，我们平常是没有机会进入的，不过今年科考增设了骑马弓射等武考项目，每个科考人员都可两项都考，文武全才更有机会进入前三甲。”
“那祖父的意思是.......”
“武考祖父也已经给你报名了，因为武试地点就定在燕山下的骑兵营，此次机会千载难逢。”
“祖父的意思是让我去探查他们在燕山的部兵情况？”幼安已然猜到。
“没错，金兵大部分主力都在燕山，不光要探查一下他们的部兵情况，最好还能了解一下换防时间，内部管制机制等，总之在你安全自保的情况下，探听的越多越好”祖父又说道。
幼安想起了昨夜祖父与陌生男子密谈之事，试探地问，“祖父是想，密而攻之？此事万万不可，金兵人数众多，且那燕山易守难攻，是万万不能......”
“当然不是，祖父怎会如此莽撞，你只需去做好祖父交代给你的这些事就可。”辛赞并未怀疑幼安这样问的原因。
说完此事，辛赞又带幼安走到山崖边的南头，南望视野比起北边实在秀美和谐多了，淮水清波闪闪，缓缓流深，淮水之南，绿野梯田，虽已深秋，春意仍在。
“那里有我们的皇上，你褚伯父的兄长今年从那边捎来一封信，说主上仁政，百姓勤劳，稻谷满仓，路不拾遗。临安城比之前的汴梁还要物盛繁华。”辛赞满是自豪又带着憧憬地说。
“那祖父的意思是，我们也去吗？”幼安问他。
“我们去了，百姓不还是在这里受苦。”辛赞苦涩地笑了。
“那，祖父之意......”
“祖父当年未能南迁，又在金为官多年，已无颜再去了，不过祖父希望你去，祖父会为你铺好路，让你堂堂正正地去，堂堂正正地被皇上接受。”
“祖父，孙儿不去，孙儿要跟祖父在一起。”幼安一想到有一日要跟祖父分别，急的快要哭了。
“孩子，你忘了祖父一直以来是怎么教导你的吗？辛家男儿，忠心烈胆，天下为先，你怎可说出如此自私的话？”辛赞话音中有了明显的怒气。
幼安低头不语，轻声缀泣，他已经预感到祖父会为了他，会去做不顾性命的事，此时对他来说，家国虽重，祖父更重，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了。
“孩子，你一定要记住今天祖父跟你说的话，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，你都要记住，祖父把你养大成才，是要你为大宋尽忠，让中原百姓重新安居乐业，你能做到吗？”辛赞殷切地望着幼安。
“孙儿，明白。”聪慧如幼安，他怎么会想不到此事背后的险恶重重，只是祖父的心愿，也是他的心愿，完成这个心愿，才是祖父最想看到的，他除了遵命，已别无选择。
起风了，落日西垂，辛赞又深深看了一眼淮水之南，默默说了一句，“愿早日，海晏河清，潮落江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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