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番外之五】爸爸们前世的故事（上）
是夜, 薄雾渐起，绵延数里的营帐皆笼入若虚若幻的水气之中。一曲箫声悠扬传来，引得巡夜的军官定住脚步。剑眉飞扬入鬓的英气脸庞被火把照亮，他目光如炬, 似要穿透灰白的夜幕直抵迷雾尽头。
“战士军前半死生，美人帐下犹歌舞。”副官在他身后感慨，“哎，我们这些个当兵的在沙场卖命, 那些官老爷倒有闲情逸致听曲观舞。”
军官抬手示意副官噤声。他闭上眼，静静聆听。片刻后，他重新睁开眼，侧身对副官道：“此曲名唤《空山忆故人》, 相传为东汉蔡邕所作, 意在追思故人, 不是伴舞用的曲子。”
说着，他向对方伸出手。
副官皱皱眉, 在长官的示意下递上火把, 问：“何将军, 您去哪？”
“偷个懒。”
笑声裹入夜色迷雾之中。
寒气自掀开的帐幕吹入，曲声顿停。修白玉指护住跳跃的灯火, 吹奏箫曲的人目光疑惑地投向来人。
“末将何劲飞，深夜打扰, 实在抱歉。”何劲飞颌首致意, “公子的《空山忆故人》悦耳动听, 特来拜会。”
公子朝矮桌前伸出手，垂目道：“未曾想这军营之中，也有懂音律的人。”
见对方没有驱赶之意，何劲飞心中暗喜。他摘去头盔置于桌上，曲腿与对方面对面坐下。灯火仅能照亮矮桌前后方寸之地，就着这黯淡的光亮，何劲飞细细打量眼前的人。
那眉眼精致得如工匠雕琢一般，尚未有胡须蓄起，面若青瓷般光洁。长发半披于肩，看起来还未到束发的年纪。
“将军，如此盯着在下看，不觉得失礼？”
公子抬眼，正对上何劲飞炙热的目光，胶着片刻又立刻错开。只是一瞥，他看到何劲飞的发丝如卷，当下明了此人有异族血统。
何劲飞讪笑：“军营里从未见过公子这般的玉人，冒昧请教，可是哪位大人的家眷？”
“在下姓齐名铮，将军不必以‘公子’相唤。”齐铮轻轻抚过箫管，“我也不是谁的家眷，只是来这里采购药材。路途跋涉，车马劳顿，借地休整几日。”
何劲飞点点头，道：“安心歇着，方圆百里，没地方比这更安全。”
“若是军士不巡夜，何来安全可言？”齐铮抬起头，言语间是与容貌不符的成熟，“何将军，暖帐虽好，却不该久留。”
何劲飞稍稍一怔，忙起身执盔于身侧。
“齐公子教训的是，末将尚有勤务在身，不多打扰了。”
“将军。”
在何劲飞离开帐篷前，齐铮出言叫住他。回过身，何劲飞见他从身侧的行装中取出个塞有红色绸布的瓷瓶，起身走到自己面前。
“知音难觅，相识即是缘分。这白云散可止血敛伤，行军打仗，有备无患。”齐铮说着，将瓷瓶交到何劲飞手中，“若是他日将军回京，闲时可来华医堂坐坐，我再与将军细细探讨琴曲之艺。”
相识即是缘分？
低头望向手中的瓷瓶，何劲飞抿住嘴唇轻笑——这缘分，定是要续下去才不辜负对方的一片心意。
时隔三年，西征大军得胜还朝。皇帝论功行赏，大多将领皆官升三级。可到了何劲飞这，却只是自从五品武毅将军升至正五品武节将军，甚至连他副官都与他平级了。
可他也没得争。出身决定命运，身上一半的异族血统注定他无法晋升至高阶将领。虽然父辈家族显赫，但由于生母是番邦舞姬，他一出生便被送到一户下级兵士的家里养育。异母兄弟们可以享受死去老爹的余荫，他却不行，甚至连家谱之上都没他的名字。
他从小兵做起，一路用血汗拼搏至此。尽管战功赫赫，但始终无法获得等价的嘉奖。好在他还有琴曲之好，不会将自己困入郁郁不得志的境地。
三年来他与齐铮通过无数封书信，内容也从一开始的谈琴对曲渐渐变作互诉衷肠。
齐铮的父亲齐家信乃是宫中的御医，官至从一品。齐家祖上创办的华医堂，乃是专供皇族贵胄问诊求药。而对比齐家显赫的背景，一个小小的五品武官显然不够看。但除了齐铮，何劲飞此生再无意与他人共度。
此次回京，他托了长官的夫人去齐家提亲。成与不成，总得试一试。
不出所料，齐家信将何劲飞托长官夫人带去的礼品尽数退回。而何劲飞数次去华医堂想见齐铮一面，也被拒之门外。他给华医堂守门的仆从使了点银钱，托他将自己的书信带给齐铮，约对方于在离城十里的树林见面。
半夜时分，一架马车停于路旁。驾车的仆从前后左右看看，确定没人跟来，赶紧掀开帘子请自家少爷下车。
“少爷，顶多一个时辰，有话快说。”仆从叮嘱齐铮。
没等仆从的声音落地，牵马守在一旁的何劲飞便揽住齐铮的腰将他抱于马上。丢给仆从一个沉甸甸的钱袋，何劲飞翻身上马，带齐铮顺着林间小路往树林深处疾驰而去。
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，都化作噬骨的缠绵。
初尝云雨，齐铮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，强打起精神靠进何劲飞怀里。他抬手轻抚对方胸口的疤痕，眼中满是心疼与责怪。
“伤得这么重，怎未在信里提过半句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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