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番外之八】晓军的故事
（写在前头：因为实在无法切身体会自闭症患者的内心世界, 只好用第三人视角来代替了）
我是851路公交车的司机，平时同事都喊我老王。这条线开了有十年了，全长二十六站，跑一趟一小时十五分钟，一天三个来回。只要路上不是特别堵, 我一向能把到站时间掐得很准。
开车是个磨脾气的活, 早些年我刚干公交司机的时候, 经常跟私家车斗气。那些个二把刀车主抢红灯抢线抢公交车专用道，车屁股上贴个“实习”标还敢不遵守交规。开个二三十万的车瞧把他们给得瑟的，老子这辆车一百多万, 重量顶你那小鸡仔八个，满载乘客自重翻番，撞一下能给你干翻过去知道不？
后来出了几次剐蹭事故, 虽然每次我都有办法让那些私家车车主承担全责，可耽误了乘客的时间, 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。这几年岁数上来了, 开车时心平气和了许多。再碰上那跟我挤的, 尤其是女司机, 通常都会踩一脚刹车让让。
退一步, 海阔天空。
从两年前起, 我的车上多了位特殊乘客，尹晓军, 自闭症患者。刚开始我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, 那孩子穿得干净体面, 行动也和正常人无异，每次上车还会恭敬地和我问好。
最初的一段时间，他妈妈一直陪着他坐车。从月阳小区到美好美超市，二十分钟的路程，途径四个红绿灯。晚上我开回程路线时，也会遇到这母子俩。约莫过了半个月，有一天早晨，我正在做发车前的准备，突然看到晓军妈在站台那边冲我招手。
“王师傅，我们晓军就是这么个情况，从今天开始，他自己上下班，您多给照应着点。”向我说明尹晓军的状况后，晓军妈从包里拿出条中华烟，硬要塞给我，“要是他和别的乘客有什么纠纷，您替他说句话，别让他受欺负。”
我赶紧把烟往回推：“姐，快收起来，举手之劳哪能要东西。谁家还没个难念的经，您放心，只要是在我的班儿上碰着晓军，保准不会让他受委屈。”
晓军妈眼圈红了红，末了叹了口气说：“哎，摊上了，没辙。我跟他爸操心操肺二十多年了，终于看到点盼头。他在美好美超市工作，到了站，他要是忘了下车，您帮着提醒一句。”
我赶紧点头应下。
晓军其实并不像他妈妈想象的那样笨拙，离开母亲的视线，他也照样能照顾好自己。每天卡着点儿等车，固定就坐我开的这趟。上车刷卡，到站下车，从来没让我提醒过一句。
他很有公德心，遇到老人和抱孩子的，他总会从“老弱病残孕”的座位上起来给对方让座。我不知道他是否理解自己行为的含义，但看到他这样做，我特别感动。
早班开的那趟在上下班高峰期，人很多，开过月阳小区就很拥挤。前些天反扒大队给车队发来通知，说最近有一个盗窃团伙在各大公交线上出没，让我们这些司机多注意着点。
老实说，小偷挂相，大多数的时候，他们一上车我就能看出来。别的乘客多是低头玩手机或者是昏昏欲睡，可他们，一上车就两眼放精光，四下踅摸朝谁下手。
一趟车上不止一个小偷，俗话说捉贼捉赃，逮着人却搜不出东西，带到警察局也没用。他们三五成群，在不同的站点上车，有动手的，还有接赃的。而且现在这帮人都他妈比猴子还精，专拣上下车最挤的时候动手，偷完转脸就交给车上的同伙了。乘客坐了几站才发现钱包、手机或者首饰没了，而这时小偷往往已经下了车。
有一位乘客就赶上了，南滨路站上的车，坐了两站，突然嚷嚷自己的手机被偷了，叫我别停车别开车门，一路开到最近的派出所。车厢里顿时怨声载道——谁不赶着上班，不靠站停车，迟到扣工资怎么办？
有个乘客嚷嚷的最凶，脏话连篇，骂那位丢手机的乘客自私。丢手机的是个小年轻，看起来二十出头，社会新人，被别人一骂，涨红着脸却不知该如何反驳。
“手机在他身上。”
车厢里传来个清澈、毫无情绪的声音。我从后视镜里看到，晓军站在骂人的乘客旁边，双眼直视窗外，像是和空气对话。
“有个人，从那个包包里拿出手机，交给这个人，然后那个人，下车了。”
周围鸦雀无声，所有的乘客都将异样的目光投向骂人的乘客。
丢手机的小伙子一把拽住骂人的乘客，语气急促地说：“大哥，手机里有很多资料！丢了我饭碗就砸了！您要是见着了，赶紧还给我！”
“他胡说八道！”那人情绪激动地吼道，“我没拿手机。”
“拿没拿，搜搜就知道了。”人群里冒出个声音。
“对啊，搜搜。”
“就是，搜搜。”
车上的乘客纷纷应和道。
那人急了：“凭什么搜我！你们又不是警察！”
“嘴硬的肯定是小偷！”
“对！没错！”
“搜他！”
听到乘客们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，我知道，这样下去很容易出事，于是出声劝说道：“大家别着急，都帮忙找找，说不定是掉哪了。”
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小偷，而是之前在其他线路上出过这样一起事故——乘客群情激奋围攻小偷，有两个人被小偷拿偷东西时用的大长尖镊子扎伤。其中一个正扎在大动脉上，没到医院就不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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