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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北营地处南境，一面向海，三面围着重重叠叠的丘壑低山，树木常青，又不下雪，时至秋冬也并不显得十分凋敝。
此刻离杜晏之刚入江北营，已经过去一年多的光景了。
这一年他几乎是昼夜不休地揍服了全营八百名新兵，又马不停蹄参与了好几次押运粮草和清剿海寇的任务，把自己忙成了个脚不沾地，成日里滴溜溜打旋的陀螺，总算赶在十六岁刚开头时入了傅令远的大帐。
杜晏之考评与军功俱为甲等，几乎没人对这位年轻行将的升迁速度提出异议，倒是阴差阳错地应了顾栖筠马车上那懒洋洋一句“理所应当”。
“杜行将，您今年过年还回去吗？”崔六自从败给杜晏之后，便一脚踹了他哥崔四，死心塌地做了杜晏之手下亲兵，气得崔四差点抄刀掀了杜晏之的营帐，“您母亲和大哥来信催了好几次了。”
杜晏之束紧身上铁甲，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兵部派人送来了一批物资，崔四下海围剿海寇接应不了，我带人去一趟。若是提督问起，麻烦你替我解释一下。”
“哎，好。”崔六一口应下，又挠了挠头，问道，“我刚才进来时，瞧见您帐门口站了个人，还带了很多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玩意儿。我琢磨着这人眼熟，行将您要不要先去看看？”
杜晏之霍然抬头，又仿佛察觉到了自己过于明显的急切，掩饰性地伸手蹭了蹭鼻子，咳嗽一声道：“行，麻烦你了。”
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走，到了帐门口还不忘往下扯扯自己的衣摆，抿了抿唇，伸手将隔断视线的门帘高高一掀：“顾——”
张潜穿着一身灰青布袍子，闻声连忙抬头，冲他心虚地笑了一下。
“——张大哥。”杜晏之未尽的话在口中堪堪打了个折，囫囵一卷给直直吞进了肚子里，“好久不见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这不是快到年关了吗？杜夫人身子不好走不了远路，你父亲和你大哥又忙得紧，这不托我来看看你。”张潜将各式各样的零嘴和过冬的新衣往怀中一圈，双手抱着就要替他拿进帐去，“听傅大人说，小少爷再过个几月便可以升参将了，当真是少年英才，神速啊！”
杜晏之替张潜分担了些重量，脸上神色仍是淡淡，道：“张大哥过誉了。不过上一次我升入提督大人营帐时，曾写信给顾栖筠，他说他有事来不了，也是托张大哥来了一趟，还说下次空闲时便来看我，不知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？”
张潜喉结微微一动，后背在腊月天里冷汗直流，不由得在心底第八百遍大骂顾栖筠嘴上没毛，简直不是个东西。
他打了个哈哈，强装镇定道：“顾兄最近忙得紧，京城那边事多抽不开身，要不哪还能半年都见不上你一面——这些东西你瞧瞧，一半是杜家送来的，一半是顾兄托我买的，缺些什么告诉我，我之后再给你送过来。”
杜晏之淡淡道：“劳烦张大哥替我转告一声，军中一切都好，不必太过挂念。”
张潜“唔”了声，偷偷抬眼觑着他喜怒不辨的神色，只觉得杜家这位小少爷成长得是真快，以前和顾栖筠在一块儿时三言两语就能炸起他一圈毛，如今一看却是神色沉稳，举手投足间竟带了几分将领般的杀伐决断。
他稀里糊涂地想，也不知道能不能画幅画儿给顾栖筠带回去。
“我知道小少爷大抵是心中有怨，但顾兄他是真心疼你。”张潜叹了口气，决定将顾栖筠没心没肺的形象稍稍挽回那么一点，“只是顾兄久不归京城，以往的人脉招拢起来也需要时间，万般行事自有他的难处，小少爷多体谅，等闲下来了再去找他的麻烦。”
杜晏之：“所以他究竟在忙些什么，张大哥还是不能告诉我吗？”
张潜颇为头疼道：“这事儿牵连甚广，连顾兄到现在都没摸清个头绪，我实在是……”
“张大哥不必烦扰，等有空了我亲自去问他。”杜晏之将带红缨的铁头盔往脑袋上一扣，冲张潜抱拳行了个礼，“军务在身，不可耽搁，恕我不能远送了。”
“没事没事，不用管我。”张潜松了口气，远远望着杜晏之的背影，竟生出种劫难过后功成身退的感觉。
“顾栖筠，”张潜心道，“能帮的我可都帮了，其他的可就怪不得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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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晏之提剑守在渡口旁，铁甲裹覆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腰侧的剑柄，“嗒嗒”的响。身旁的小兵见他来了，双手抱拳，叫道：“杜行将！”
杜晏之一点头，回头扫了眼身后列阵以待的甲兵，又抬头看了看天色，皱着眉问道：“什么时辰了？兵部的人竟还没到么？”
小兵握着手中的一管铁皮千里眼，迟疑着回答道：“这……属下的确未曾发觉船只踪迹。”
杜晏之的指节在剑柄上狠狠一敲。
“不等了。”杜晏之一抿唇，抬手招呼来几个士兵，吩咐道，“去找这儿的负责官兵，就用江北营的名义向他们借调一艘战船。兵部这回送来的物资是朝廷犒赏，不容有失，我们下海去看看。”
“是！”
杜晏之留了两人在渡口待命，将余下的百名甲兵一齐带上了船舰。
冬日太阳落下的早，气温又低。灰白的水雾浮在海上，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，兜头拢住了这片白茫茫海面上漂荡的唯一一艘船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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