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不留神，书案上的字画就赏过了大半，文人“流觞曲水”的宴集也体会得差不多了，悕雪虽不忍心打破这一美好的场景，但也发现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。
悕雪暗地里给自己打气，然后，趁着陆槿这一幅《文人宴集图》的赏鉴临近尾声时，说道：
“原来就听说，江南画派笔法多变、技法精妙，槿公子之作，醉翁怡然自得之状，小童兢兢业业之姿，惟妙惟肖，而且画中草木葱郁之色依旧，实在是难得一见。”
悕雪自然地将话题延伸到画中的色彩上，相较于之前，山水画卷以意境飘渺，色调清雅见长，但陆槿的画卷一出，细腻的笔法，明丽的色彩便让人眼前一亮，这种风格，放在整个大豫也是少见。
画中的笔法技巧，先前大家已经说过了，悕雪“有意”提到了其中的颜色，众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。
陆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，见悕雪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，他便起身拱手，脸上带着一丝骄傲的神色，说道：
“陛下看得仔细，在下深感荣幸……“陆槿抬起头，看着台上众人，”这草木的葱郁之色，并非一般的颜料，不知在座的各位是否了解……“
陆槿的话音刚落，悕雪心中暗自欣喜。
丹青之术，是对于高门大户的官家子弟都是消遣，画的好是一技之长，画得不好就当作消遣。而愿意花功夫，去分辨颜料之间的差别的，可能也就只有平日里“游手好闲“的槿公子了。
“绘画时所用的颜料大致可分为两类。一是水色，二是石色。水色顾名思义，其色如水，淡雅通透，适合朦胧山水，而石色，温厚着实，千年之后，仍有艳色，是其特点，也就算在下所用的颜料。“
“那这水色和石色又是从何而来？“悕雪把握好了发问的实际。
“常见的水色，包括胭脂、藤黄、花青等，是用植物所制，而石色，如朱砂、雄黄、石青、石绿等，是用矿石所制，两方各有所长，相辅相成。“
“矿石还能做颜料，吾第一次听说。“悕雪装作吃惊的模样。
“正是。”
说着，陆槿便走到台前，指着自己的画卷说道：
“在下画的是实景，实实在在、近在眼前，若用常规的花青与藤黄调配成色，颜色浮于纸面，怕是会影响了整幅画的意境。”
悕雪点点头，说道：
“吾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，原以为作画是手上功夫的较量，而听了槿公子的思量，才知道，原来作画还需这般心思细腻。”
“陛下谬赞了。”
陆槿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不守礼数，但今日却是对悕雪格外尊敬，或许是见到了懂画之人，语气也诚恳了不少。
话说道这里，似乎便没了下文，然而，悕雪注意到了，坐在榭台最外侧的金玉泽，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
应该是今日的话题，让这位天生武将有些犯难，时间长了，他眼帘一张一合的速度开始放缓，似乎有了困意。
“吾虽今日第一次知道这‘石色’的名字，但颜色鲜艳的东西，在宫里也见过不少，那应该是西域那边进贡来的东西，是吗？金公子……”
悕雪也还不想结束这个话题，也算是为了拉拢西域一族的势力，就特意点了他的名字。
“在！”
金玉泽被吓得，猛地起身，要不是旁边的范铮眼疾手快，扶住了桌案，不然，那上面的食具肯定是要一片狼藉了。
“你不用那么拘谨，你坐着说。”悕雪面带微笑，“吾记得小时候，西域进贡了少奇珍异石，颜色也十分鲜艳，不知刚才槿公子所说之物，是否有关，你是否知晓。”
“我……在下！“金玉泽好不容易习惯了中原人的说话方式，”在下不是很懂……但是，说道作画，我们那边的人会把画画在石壁上……至于颜料……“
悕雪本想，借此询问那石色所用石料是什么品类，而金玉泽就直接说回了绘画上，但也不算跑偏。
金玉泽一脸无措，说不上来就呆呆地看着悕雪，默然之际，倒是旁边的范铮主动站了出来，拱手答道：
“陛下刚才所言，在下略知一二，可否让在下替金公子回答。”
范铮生长在边关，外貌体型以与中原肤白貌美的公子哥大相径庭，但家中长辈世世代代在中原长大，虽会日日习武，但文才上的教育也没有落下。
“嗯，那你说。”悕雪自然也不会为难金玉泽。
“刚才金公子说的在石壁上画画一事，属下也见过，边关多风沙，若在画在纸上，不知何时就会被风吹跑，没了踪影，所以，大家才会在巨大的岩壁作画。”范铮顿了顿。
“而边关草木稀疏，石头正是边关最不缺的东西，若想在土色的石壁上作画，也就只有槿公子所说的‘石色‘作为颜料了。”
这话陆槿也是第一次听说，想不到远在千里之外，也有人和他用着同样的东西作画，他不禁回头，饶有兴趣地看了范铮一眼。
“多谢范公子相告，只是这石色的原石有些难寻……”陆槿朝范铮拱手，似乎是想讨教什么。
“正如槿公子所言，的确是极其稀有之物。”范铮答道。
“嗯嗯，在我们那里只有大巫才能作画。”金玉泽在旁补充道。
说道这里，榭台上渐渐安静下来，悕雪意外听到“原石难找“的言论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落，站在一旁的司马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便在附耳对悕雪说道：
”陛下，就先看看其他东西吧。“
悕雪缓过神来，几次下来，她也渐渐发现自己容易消沉的毛病，于是深吸了一口气，回想正午时，司马澄讨论得出的种种应对之策，以及这场秋栗宴的初衷，也平复了心情，接着说道：
“原来如此，吾本想着这东西如此艳丽好看，也想让宫里制一点，看样子难了……不过也没事儿，吾也不擅丹青，无妨，槿公子，请回吧。”
悕雪不忘自嘲两句，顺便拐弯抹角地表达了求得石色的心思，听者有心，若日后真想去找矿石，这个理由还能用上。
司马澄不紧不慢地，拿出了下一份作品——
是周牧的石篆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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