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府妾侍众多,我不过其中之一,诸人娘家的麻烦事只怕都是果儿料理,连王爷都不知道。”
高门大户,竟有奴婢是专门料理这种事的,当真好大排场。
杜蘅酸溜溜地笑了笑,唏嘘道,“人家说一入侯门深似海,你这入了王府,千样规矩,自然比海更深了。”
杜若的笑意更勉强,觉得在娘家如坐针毡,倒比在乐水居里还不自在些。
杜蘅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,小心翼翼地试探,手指紧张的微微打颤。
“柳郎还年轻,丢了官位颓唐丧气,简直变了个人,功夫也不练了,与衙门兄弟也不来往了,竟连头脸都不洗了。我催他出门散散,他又怕撞见阿耶说些怪话,越性耽搁在外,不到敲钟不回来。好好的男儿,这可如何是好。你瞧着——”
她越说越是自惭,垂着眼,日影下的睫毛长而密,微微颤抖着。杜若打扮的再简薄,此番回来,眼角眉梢总似带着股春情荡漾,分明得宠。杜蘅其实极想问些内帷细情,可又顾虑她身为妾侍,多半不愿与娘家言及‘以色侍人’。
杜若连忙答应。
“我自然尽力,只是阿姐也要劝着姐夫,人贵自立,亲戚们相帮都是应当应分的,他自己的心气儿千万不能松了。”
她肯把‘亲戚’二字挂在嘴上,杜蘅于愿足矣,当下喜笑颜开,忙不迭点头。
“有你的话,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杜若便叫婆子抬了两只箱笼过来交代,不外是些衣裳器皿、胭脂首饰。搁在王府里,都算不得上上之选,拿到杜家便值些分量了。
杜蘅又眼热又高兴,没再诉说别的苦处,只喃喃道谢,“有这些,便是柳郎再惹出祸事我也有底气了。”
“姐夫一时行差踏错,阿姐千万不要这时候与他为难,反把他逼的远了。男人,在外头怎么威风骄傲,回到家里,谁不想要一副热心肠贴上来。”
杜蘅瞪着两眼看她,抬手又在眼角抹了把。
“这体己话也就你肯同我说。”
杜若安抚了杜蘅,放下心头大石,便转过西跨院来找韦氏。
分明已是要立冬了,昨儿夜里淅淅沥沥下了整宿的雨,今日竟又翻出秋老虎的意思来。日头明晃晃挂在头顶上,她走快了两步,中衣染了层毛汗,站在廊下,风一吹有些寒浸浸的。
一个丫头站在门口,个头不高,团脸,吊眼梢,樱桃口,头脸收拾的干净利落,鬓边簪了两朵通草花,见她过来忙屈身行礼。
杜若驻足问道,“你可是墨书?”
她慌慌张张点头,扬脸一笑。
“奴婢就是墨书,二娘子比他们说的还美呢。”
原来是这样天真傻气的性子,难怪不得阿耶钟爱。杜若笑着摇头,随口道,“待会儿叫你海桐姐姐封个赏儿给你。”
“不不,大娘子吩咐啦,不能见着王府来的人就讨赏,没得丢二娘子的脸。”
墨书边摆手边往后退,羞涩的笑了笑。
讨赏的分明是双钗,杜若扶额,没好气儿道,“索性放她脱籍开脸也罢,眼皮子这么浅。”
墨书陪着笑不答话,杜若便挑帘进屋。
整个杜家只有这间屋子还保持原状。
从前每次来,闻到似有若无的檀香便觉得阿娘是个远在天边的人,疏离得很,如今再闻见却觉得心定。
不为富贵所动,说来容易,其实还是经历过高低起落的人才做得到。期待阿耶与阿姐对仿佛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淡然处之,也许确实苛求了。
韦氏半闭着眼,“蘅儿尚未想到那上头去吧?”
杜若低低‘嗯’了声,抱膝坐在脚踏上,头倚住韦氏的腿,伸手揉了揉眉心。
“都是女儿的过错。”
“也不尽然,小柳郎性情桀骜不驯,本就不好拿捏,蘅儿又是个热心直肠子,两人打起头就顶了卯,往后越发疙疙瘩瘩的,却是难办。这个女婿是我挑错了。”
韦氏顿了顿又道,“若儿长高了。”
杜若眼中涌起热泪,收不住闸,悄没声息糊了满脸水花。她扭脸蹭在韦氏裙角上,吚吚呜呜磨蹭了好一会子。
“出了阁的人,回娘家不兴多掉眼泪的,不吉利。”
杜若没吱声儿,心里也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她难得回来,韦氏来不及在小事上啰嗦,捏着帕子扳住杜若的肩头。
杜若的心思还停在杜蘅身上,抬眼对上韦氏素淡得近乎寒酸的眉眼,眼皮子颓唐地向下垂着,带着长年累月的折痕,她愣了下。
“一个家族要兴旺昌盛,必得有个掌舵之人,对内能凝聚人心,弹压异己,对外能广结善缘,多留退路。掌舵人未必是家里最出类拔萃的。譬如杨家太夫人,论眼界能力,从前比不上惠妃娘娘的阿娘杨氏,后头也比不上长宁公主。可是太夫人有定力,有决心,一门心思要把老郎官留下的场面维持住,所以力排众议把几个庶女送往李、武两家做妾,打得便是多边下注的主意。无论谁上台,杨家都能跟着得些片汤儿好处。这番打算光明磊落,人人都看得明白,却不是人人都做得到。”
杜若听得耳朵里嗡嗡响,茫然瞧着韦氏,没接上茬儿。
韦氏就像学里师傅讲到难懂的关头上,不会停下来等,只管一气儿往上头讲去。那点儿不明白就像是个拉磨的老驴子,扽着不开窍的学生就上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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